别有野

杂食动物

【言冰云✖️沈婉儿】梅间雪(十一)

       言冰云最近有些奇怪。

       从他把一个女子带入监察院开始,行事就总让人觉得有些捉摸不透。他虽立下大功,但尚未官拜某一处话事人,以他一贯行事稳妥冷静的作风,当是做不出封了牢房一隅囚禁一人,还不允许他人靠近这样越级出格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可他就是做了,而此刻正在院长屋里受训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言冰云进屋的时候,有一瞬间像是失明了。陷入黑暗的感觉,其实算不上好,不过好在他适应力强,片刻之后,已经能看清对窗而坐,枯瘦指节不住敲打着轮椅的老人,监察院的陈萍萍。

       “好久不见你,不是在养伤吗?怎么看着比我这个老头子还没生气?”老人望着窗上的黑布说道,没有回头。

       言冰云知道,他不需要回头,也有洞悉一切的本事。或许是在他刚踏进这黑暗时,甚至是在他带着沈婉儿走进监察院的亭廊时,院长就在看着他,一举一动尽在眼底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姑娘……”言冰云的呼吸滞了滞,没有急着开口,只静静听着。“在北齐救过你,对吧?”言冰云微微颔首,意识到他背对着,又开口答到,“是,她是沈重的妹妹,沈君。我在北齐时便是借她遮掩身份,探取军情,沈重欲诛杀我于北齐,沈君替我挡了一剑,我今日才得以站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是个情深意重的不错姑娘。这样柔弱的姑娘,居然掌管着南庆最大的几家银号,论实力,与明家怕是也不相上下,足以匹敌。”陈萍萍的手在膝间的毛毯上摩挲着,不紧不慢,同他的语速一般无二。

       “银号确实归于她名下,但以我对她的了解,她并不知情,更不可能接手经营,只是个面上的幌子。“言冰云说道。


      陈萍萍终于转过身来,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白衣青年,然后,笑了笑,“银号的规矩,只见当家人的字,方才能办事,其他人都不作数,冰云,现在看起来,她就是当家人。”

     言冰云微蹙了眉头,“院长,请给我一点时间。“陈萍萍闭了眼,并不说话。言冰云在这沉默里,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肩头,重得他四肢无法动弹。他的手垂在身侧,悄悄捏紧,指甲都要椠进肉里,可他脸上,却还是保持着,纹丝不动,不肯退缩,不愿示弱。


      其实他重伤未愈,若此时他退让,也不会有人说什么,监察院内比他资历深,比他见得多的人,不止一个,交给他们,也并非查不出真相。   

      可是他不想。

      生平第一次,他有了这样的想法,不是等着院里给他分派任务,而是想去抢一个任务。因为这个任务,非他不可,除了他,谁也不可以。


      他不想把沈婉儿交给任何人,谁都不行。


      “你若想查,便去查,查得出色一些。”院长淡淡说到,没有什么情绪。言冰云低头,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,规规矩矩的说了一声“是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父亲近日来找过我。宫里大概有些意思,想给你寻一门亲事。他有些为难。”陈萍萍话锋忽转,猝不及防的聊起了家常。

        言冰云沉默了。陈萍萍轻笑,“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按头,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。只是你要明白一件事,想要自己挑个槽喝水和不喝水,是不一样的,要难上许多,不是件容易的事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在那四处都蒙着黑布的密室里,又聊了一会,言冰云才退了出去,步伐的频次仍旧不急不燥,关门的轻柔,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,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萍萍听着响动,脸上微微露出些许赞许的神色,歪头同身边黑影说到,“我原以为他多少会有些急躁,没想到他心性竟如此坚韧。只不知是不是同范闲呆久了,竟也学会挑任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人有所求,自会生欲。”影子答到。

      陈萍萍一下一下敲着隐隐有些酸痛的腿,“言若海说,他养了个断情绝欲的儿子,我以前也只当他所有的情感都给了大庆,现在看来,是我们错了。灭人欲,忘凡情,哪有这般容易,有人千锤百炼终其一生,也参不透,他才多大?终究,都是人罢了。”

    

      百合,莲子,红枣,糯米,加了少许糖,取山泉水洗净,置于瓷盅里小火慢炖到酥透,汤汁透亮,日日都有人带了过来,小心翼翼的试了温热,递与她。她若不接,那人也不恼,舀上一勺,送到她嘴边,不张口,便就一直伸着,不容拒绝,固执得很。

       大多数时候,沈婉儿都会妥协,不是因为心软,而是因为不喜欢。她不喜欢这样,因为这情景总是让她无法抑制的想起那些旧事,想起以前,她也是这样,天天带了吃食去看一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一开始,那人也是这样不言不语的拒绝,她好言好语的劝着,他却只当看不见她,也听不见她。他是何时开始吃的呢?是她第一次忍不住在他面前哭出来的时候?

       已经记不太清了。

       而现在,他们之间,位置互换,恍若隔世。

       明明也没有过去多久,可她却觉得已经过了一辈子,有时一梦醒来,竟不知身在何处,也分不清今夕何夕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言冰云问了她一些关于银号的问题,听起来很稀松常见,背后深意她也懒得去斟酌思考。

      她算得上知无不言,虽然他多半都是不信的,所以,他才要关住她。

      沈婉儿心里清楚明白。

      其实他会怀疑也正常。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,慢慢的,一些关于银号关于楚书渐的细枝末节,在她的脑海里渐串成线。她开始有些明白,这几家银号或许关系着南庆的一股势力,与监察院,与言冰云,与范闲,对立的势力。

       而关于这股势力的秘密,从前属于她的兄长,进而换了她一条生路,现在,属于楚书渐,看起来,楚书渐有把这个秘密转交给她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可是,给她做什么呢?她不懂谋略,不懂算计,不懂权益,什么都不懂,她想不明白,楚书渐这么做的用意。

      他难道只是要她做一个幌子,挡箭牌?基于年少时那些情义,她不信他会如此,不过若真是如此了,她好像,也没有那么介意。

      被欺骗,被利用,也不是第一次,再来多少次都无所谓,也不会比第一次被骗时更痛了。

      她早就痛习惯了。

      或许这世道,原就该是这样。

      什么精致美好,什么不染尘埃,什么君子之交,什么生死锲阔,都不过是黄粱一梦。

      世人都在泥潭里挣扎,她又凭什么置身事外。


      如果说,还有什么让她感到困扰的地方,那就是,言冰云。

     从前在北齐,他对她避如蛇蝎,能躲多远就躲多远,狠话说了一遍又一遍,踩着她的心去撕她的脸面,他那时是当真想与她再无瓜葛的。可自从踏上南庆, 他就变了,似乎总是在不依不饶的困着她,没有理由,无需解释,不知如何开始,不知何时结束。

      说实在的,真让人厌倦,这样的日子。


      有时候沈婉儿自己也会迷惑,会忍不住问自己,到底是为了什么,她要将日子过成现在这般模样,又到底是为了什么,如此糟糕的日子她还要死撑着不肯放弃。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她被关着,不知日出星落,不知天明天暗,大部分时间里,她总是在发呆或沉睡。

       她不断的做梦,梦境也日渐变得纷乱,每每醒来以后,却又什么也记不清楚,她唯一记得的,是兄长。


       他总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,不喜不怒不悲不笑,是她从小到大看得最多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她走过去,拽着他的衣角,像小时候跟他讨糖吃时那样哀求,撑不下去了,哥哥,我放弃好不好,带我走好不好。她用尽浑身解数求他,哥哥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抽回衣角,转身离开,无论她如何追赶,都是徒劳。

       轮回反复,永不休止。

       比梦魇更折磨人的是,每一次醒来,都只会让她比上一次更清楚一个事实。

       她必须活着,这就是对她的惩罚。她也只能在这肮脏腐烂的烂泥里挣扎,始终无处上岸,这就是她的宿命。

       她错了,所以连死亡都成了不可及的云端。


       再后来,她又开始问自己,若是只能如此,她为何不能自己选择怎样活着?

       都已经到了连死都是奢求的境地,她又还有什么好恐惧的。

       她明明已经,再没什么可以失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除了她自己。


       沈婉儿叫住了言冰云。

       隔着冰冷透骨的牢笼,她站在微弱的光里,不施半点脂粉的脸,白得透明,像一个不真实的影子,一碰就碎了,不复存在,“银号的事,我帮你查,你想知道什么,或是想要利用我对银号做些什么,都可以,不过,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不过……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地牢里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。周遭亦是毫无声响,他应该听得清她说什么,但是他又好似在那一刻,耳聋心盲,脚底虚浮,脑子嗡鸣作响。这个他自小最熟悉的地方,在他眼前扭曲,慢慢卷成一个漩涡,黑暗深不见底,她站在那中心,一字一句自淡得没有血色的唇里蹦出。

       “事成之后,我与小言大人之间,恩怨两清,再无瓜葛,彼此莫再叨扰,死生,不复相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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