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有野

杂食动物

【言冰云✖️沈婉儿】信笺 (一回完)

1.0

       庆国京都内有一驿站,已做了多年,通达四处,传信迅速,童叟无欺。

       冘麇到这驿站做事已有些时日,退去最初的兴奋期待,一切多少还是显得有些无聊起来。她本就是仗剑走天涯,四海均可为家的性子,挑了这差事,一是为了攒些银钱,毕竟也是要吃饭的么,二是因为送信嘛,总能四处走动走动。谁成想她竟分配到柜台接信,一条长柜两张椅,就是她的活动范围,着实无聊。

       时至晌午,来人不多,冘麇看着窗外花团锦簇的海棠树,昏昏欲睡。

      门就在此时发出一声响。

     很轻,风吹了进来,裹着海棠粉色的花瓣,一封牛皮信笺缓缓至于台上,“寄一封信,劳驾。”冘麇抬头看去,眨了眨眼。来人一身素衣点尘不染,身形挺拔,面容英俊,看上去年纪虽近中年,眸色却仍是清莹透亮,十分干净。

       便是这高才云集,人来人往的京都里,也是少见的好皮相。


       “可是还未到收件时辰?”那人声线低沉却温和,冘麇晃了晃脑袋,回过神来,“到了到了,一封是吗?寄往何处?”

       “地址在这里,”修长的手指至怀中又拿出一张纸,递了过来,冘麇急忙接了看,“北齐望乡……”她念到,脑子里迅速搜索着,却是空白。见她面有难色,男子又开了口,“可有难处?”

      难处嘛,倒也不算,天大地大,多的是她没有去过的地方,鼻子下面一张嘴,难道不会说话不成,总能问到的,“没有,公子是要加急还是常件?”男子轻舒一口气,“加急。”像是有些不放心,他又问到,“可是你亲自去送?”冘麇愣了愣,这倒不是她的差事,可抬头对上他的眼时,就像中了降头一般,笑着点了点头,“自然。”


       北齐好风光,流水脉脉绕拱桥,两岸垂柳拂落花,河面波光粼粼,游鱼戏其间,街边青瓦白墙,巷道交叉,走到深处忽又霍然开阔,路边一颗大树,绿荫如盖,背后一处宅院,有些年头的样子,门上黑漆斑驳。

     冘麇敲了许久门,手都酸了,才听见吱哑声响,并不大开,只有一条缝,一妇人隐于门后,问道何事。冘麇急忙答道,“我从南庆来,是驿站伙计,来给言夫人送一封信。”

      门内却刹时寂静,片刻之后,妇人回道,“这里没有言夫人。”也不待冘麇说话,砰的一声合上了门,任凭再怎么敲,也无人再回应。

     冘麇无法,又不愿就此放弃,一时又不知去哪,幸好路边有一矮棚,炊烟缭绕,香气四溢,她走了过去,要了一碗阳春面。


      高汤浓厚,葱花清香,一勺老陈酱油,半钱奶白猪油,两颗挺拔的小白菜,面细而筋道,虽然冘麇不太喜欢葱,但还是吃得头都抬不起来,最后一口汤喝尽,才喘过气来直夸好吃。老板双鬓花白,年岁已高,笑着的眼角叠满时光的痕迹,冘麇心里一动,问道,“您可知这里,有没有一位言夫人?”老板问明她来意知她难处,左右现下无客,也帮着回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老板在这卖了三十余载的面,却从未听过附近有人户姓言的,树后宅院姓沈,原住了一对夫妻,育了一儿一女,只是夫妇命薄早逝,儿子便带了年幼的妹妹去了上京,后来儿子有了大出息,才特特回来修葺了老宅,不过他事多人忙,多数时间也只有那沈大小姐独自回来居住。

      说来也唏嘘,人生起落沉浮或有天定。后来这有了大出息的沈公子说是违背圣意视同叛国,被抄了家,这沈宅才没落下来。

      冘麇听得心灰,又不甘心,追问道,“莫不是那沈大小姐后来嫁了言姓人家?”老板捋了一把胡子,摇摇头,“沈公子至死未娶,沈大小姐也未曾听闻婚嫁,便是要嫁,也是嫁云姓人家,又怎会嫁作言家妇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云姓人家?”

       老板点了点头,“那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俊秀公子,举止得体大方,一看就是出身名门,待人也讲理有度,不低瞧谁,也不高看谁,虽然冷冰冰的,对沈大小姐却是极好。他们总在我这里吃面,大小姐不喜葱花却又舍不得那清香,次次都是云公子用筷子把葱花挑尽了,才递与小姐。你别看只是剔个葱花,快了不行,还未入味,慢了也不行,面就坨了,考人耐性也需人灵敏,他却从不嫌麻烦。这般知冷知热的人,遇见一次,这辈子再看上其他别的谁,怕是难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也难说,若真是那般好,那般投契,这沈大小姐又怎会未嫁?”

       面摊上来了两位客人,老板洗了洗手,忙着下面,许久才说了一句,“姑娘年岁尚轻,或许不大明白,这世上,嫁人也并非非要十里红妆,花轿迎门,别人看见的是她一生独居,可别人终究不是她自己,你又怎知她心里没有嫁过?”


      冘麇回了驿站,无精打采的在信籤上标上“查无此人,不可达”。这种无人接收的信笺的结果,无非不过锁进库房,等着销毁。

       她不大愿意这样,那日那人珍而重之的神情还历历在目,冘麇摩挲着纸张,想着,那人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态,写下这封信,惆怅或是愤怒,喜悦或是伤悲,这样丢弃,若是有一日,他又寻回来了呢?或者,她又找到了那位言夫人呢?

      冘麇藏下了那封信。


 2.0

      半月之后,那人又来了驿站。

      依旧是牛皮纸信一封,另有一张纸条写了地址与名字,冘麇打开,心里暗暗叹息一声,北齐望乡言夫人,一模一样,旧事重来。

       男子只字不提,一句也不问,上一封信,是否送到,是否本人签收,对方又有没有什么话托付。他只是缓缓将信放下,拿出一个绣得极为精致的荷包,取了银两一同放下。

      “等,等一下。”冘麇叫住他,男子转过身,抬眼看她,冘麇吸了口气,说道,“您确定这地址人名无误吗?那处地方,哪怕是隔壁几条街,我都问过了,没有人家是姓言的,也没有嫁做言家妇的,您这信,是……是寄不到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那人的视线始终都停在她身上,冘麇有些紧张,低了头不敢直视他,半晌不见动静,便偷偷的抬眼看过去。

      男子的眼眸依然清浅透净,黝黑的部分如瀚海深不见底,他看着她,却又不像在看着她,显得有些空茫,或还参杂了些痛楚,稍纵即逝。

      冘麇觉得难受,或许还有些不忍心,视线缓缓落下,落到那信上,咬了咬唇,她不死心的问,“或许,言夫人原本姓什么名什么?我再找找?”男子微微有些诧异,“你愿再去送信?”冘麇笑道,“我本就是个送信的嘛。所以,言夫人叫什么?您方便告知我吗?”

       男子微微颔首,垂了眉眼,眼里闪过难得的生气并着温柔,他轻轻说,“她姓沈,名婉儿。”


       冘麇这次契而不舍的在门敲个不停,门上的漆都震落了,可她就是不肯停。

       门终于开了,依旧是上次那位妇人。“我从南庆来,送信给沈婉儿。”那妇人停了片刻,最后叹了口气,说道,“进来吧。” 

       沈宅其实很大,却空,尚算干净。

       一路走过去,只有开门那一位妇人,不见其他人。妇人引她入厅,奉了茶,冘麇敲了许久的门,渴得嘴都起皮了,一口饮尽了,缓过劲来,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,“您是沈婉儿?”妇人摇了摇头,“她是我家小姐,我是她的贴身婢女。”冘麇了然点头,“那您家小姐可在,我这有两封信,都是给她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妇人淡淡看着冘麇手里的信,却不接,最后笑了笑,带着些讥讽,“小姐不在家,我也不知她是否愿意收下这信,你回去吧,告诉寄信的人,无用,不必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冘麇急了,“你既说你不是你家小姐,又怎知寄信人是无用呢?”妇人冷了脸,双目直视着她,似有怒意,连声调都拔高了些,“我虽不是我家小姐,却也知生性凉薄的骗子,写信又能写出什么好话来?不过是些哄人的字句罢了,你告与他知,沈家已败,沈君出走,这里,再无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了,多余的事,不必做也不需做了。“


      冘麇拿着信从沈府里走了出来,长长的叹了口气,踱到面摊边上。“一碗阳春面。”有气无力的喊道。“来咧!”脆生生的女声,尾音还转了个弯,像唱歌一般。冘麇抬头看,不是老板,换了个老板娘。

       老板娘年岁虽长,性格却是外向,面碗刚放下,便顺势坐了下来,“你从沈宅里出来,是来做什么的?”冘麇咽下一口汤,老老实实的答了,自南庆来,送信给沈家小姐。老板娘倒抽一口气,“南庆来送信的,芙蕖没打你吧?”冘麇眨了眨眼,“谁是芙蕖?为何打我?”老板娘说话又急又快,冘麇听了一回,才明白过来,芙蕖便是那沈宅里的妇人,沈大小姐自小便有的贴身丫头,性格颇为厉害,极是讨厌南庆人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要是她,我也难对南庆人有好脸。”老板娘撇了撇嘴,说道。冘麇不解的看她,老板娘倒像来了兴致,不知打拿掏了一把瓜子,一边嗑一边跟她聊起八卦。


       其实一切的开始都是荒唐。

       望乡到上京,路算不上长,谁会想到这短短一段路上,会有人敢劫道,劫的还是锦衣卫首领的亲眷。护着沈婉儿的锦衣卫不过十七八,飞鱼服被血染黑,绣春刀锋豁开了口,摇摇欲坠,死死撑着,女孩手执短剑,恐惧得发抖,眼里却是鱼死网破的决然。

      那时候从马上伸过来的手,为何就会那样自然而然的抓住呢?是因为那双眼太过明亮澄净,还是因为那副清俊面容的神情太过正气刚毅,说不清道不明的,最是人心。可能注定如此,第一次见面,她便信任他了,无所保留,全心全意。

      “沈大小姐遇见云公子的时候,年纪怕是比你还小些,这个年纪的女孩子,谁不是在等遇见一个人的缘分?年少绮梦,浓墨重彩,最是难忘怀。”老板娘吐了一口瓜子皮,悠悠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“后来呢?”冘麇追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后来呢,后来呀,后来便有了那么一个人,常常出入在这宅院里,陪她看落花,陪她种绿植,陪她数星子,陪她聊天地,同她一起望过一场烟火,共她饮过一壶青梅酒,过往岁月里少女的笑颜足以让满天繁星都失色,那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最美好的时候。


       “谁会想到,云公子竟是个骗子,是个南庆暗探。”老板娘叹息到。“沈大人抓了他,当着沈大小姐的面,任凭她哭闹哀求都没有用处,不仅如此,沈大人还把她关了起来,足足半月,她粒米未进,全靠撬开嘴强灌下的汤水吊命,生不如死,才让她哥哥软了心肠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她去看他了,是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可不是,命舍了半条才换来见面的机会。可那云公子,张嘴便是,我从未喜欢过你,亲近不过是为了利用你,你听听,这话可是从曾经满是情话的嘴里说出来的,这人呐,根本没有心。”


3.0

      冘麇将两封信放进匣子里。

      她不得不承认,这信恐怕是送不出去了。

      半月之后,那男子果然又上门了。微黄牛皮信封,一张素白纸笺上写着,北齐望乡言夫人,还是那个精致的荷包里取出一锭银,放在柜台时,冘麇伸手挡了,“沈婉儿已不在沈宅,说是去了外地,不知何时回来,也不知是不是还会回来,您这信,怕是送不到了。”

      男子眉头微蹙,有些失落。

      冘麇瞟他,却只看到一身孤寂。她低头想了想,突然问道,“客人您,可是姓云?”十分唐突,十分失礼,出口便有些后悔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姓言。”男子回答到。

      冘麇啊了一声,心里莫名有些庆幸却也有些失落。姓言,唔,嗯?姓言?!!“那……那这信是给……给……”

     男子颔首,“是给我夫人。”他低头看着信,面上还是无波无澜,眼里却慢慢的透出些生气,像太阳初升,光彩从一片混沌黑暗里爬起来,一点一点热烈,灼烫,盯着那薄薄的纸张。

       冘麇突然就明白过来了,这不是一般的书信,也不算是什么家信,而是一封一次又一次想要细数的衷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言夫人,言夫人只是出了远门,或许,或许下一次,她便回来了。”冘麇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肠原来这般的软,自己说起谎话来,原也有天赋。


        冘麇又开始敲门了,叹了口气暗骂了自己无数句,然后死心塌地的挥动着手,拍得通红。门开时候,芙蕖一脸冷漠,透着几分无奈。

       冘麇有点心虚却又觉得应该先下手为强占上几分道理,所以便鼓起勇气扬着下巴说道,“既是言夫人的娘家,收下姑爷的信笺又有何难处?他又不是负了你家小姐的云公子,何必这般无情。”芙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,许久,她听见芙蕖问她,“你不是南庆人?”冘麇有些莫名,不过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。芙蕖哦了一声,说了一句难怪。“难怪什么?”冘麇问。“难怪你不知道,南庆监察院院长的全名叫做,言冰云。”

       言冰云,云公子,沈婉儿,言夫人,原来如此,原来沈大小姐,到底还是嫁了他,那场缤纷缭乱里的梦中人。
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家小姐原也不是非要嫁他不可的。沈家忽蒙大难,公子临终做了交易,用自己最后的秘密换了小姐一条活路。公子遗愿,小姐不愿违逆。言冰云好不要脸一个人,他将小姐锁在言府,不叫人瞧见,连我都被分开关了起来,自己却日日去见她,无耻,无耻至极。”芙蕖恨极。

        冘麇脑子里全是那男子温润如玉的画风,怎么也想不出,那般人物,也能做出囚禁少女这样的事。“那……那他是…强迫你家小姐嫁与他的?”

      芙蕖抹了一把眼泪,摇了摇头,“倒也没有无耻到那般田地。我家小姐,是自己愿意,才嫁与他的。呵,他言冰云到底好手段,不过也终究是因为小姐心里还是放不下他。

       他们也有过一段好时光,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,若是一直那样也算是一生顺遂。

       可小姐终究是姓沈,一身血债难道不该讨要?他骗得我家小姐,难道我家就骗不得他?他也不是全全完整一颗真心,又凭什么要求我家小姐始终如一?小姐就骗了他那么一次,就那么一次。自那开始,便是欢时少,痛时多。见了面也痛,不见面还是痛,想起来是痛,梦回时还是痛,人生短短几十年,难道我家小姐就活该一生孤苦?凭什么?她不过是,不过是想真心实意的待一个人,也被那人同等对待罢了,何至于此?“

        芙蕖说得悲切,冘麇听着,一言不发,只悄悄伸出手,覆在妇人手上,摸到一片冰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姐最后回了北齐,可这里不过只是间屋子,再不是家了。她说她想出去看看,看看这世界,是不是真如她最初听过的,那么广袤多彩,所以她走了,我也不知她何时回来,小姑娘,这信,你是送不到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冘麇从沈家出来的时候,天已暗,月半晦。

       面摊上老板老板娘都不在,换了个年轻姑娘,大约是他们女儿。冘麇筷子在面里戳了又戳,却不觉得饿。

       “姑娘是觉得我家这面不好?”煮面的少女声色温柔,问得亲切,冘麇摇了摇头,“是我自己,不大饿。”“可是有什么心事?姑娘看着不像本地人,是来寻亲?访友?做生意?”少女问道。冘麇讪讪,“送信的,从南庆来。”“南庆来的?好地方呀,姑娘可是南庆人?”冘麇摇了摇头,“也不是南庆人。”“那你是哪里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冘麇愣了愣,说实话,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。她在山野里长大,是个弃婴,被山上道观捡了去养,长到十六岁便下山开始寻亲。这些年,也寻过许多地方,问过许多人,可她始终觉得,还没找到对的地方,对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见她迟疑,煮面的姑娘也没在追问,只是默默在面里加了些汤,“多少吃一些吧,这世上,过不去的事多了,何必自己为难自己?”


4.0

      言冰云在半月之后,又来了驿站。

      看起来人憔悴了很多。

      冘麇照例接过他的信,却不再收他银钱。“信我会再送,等有一日有人收了,您再给一并结账吧。”言冰云抬眼看她,目光凌厉,她亦坦然看了过去,最后,他低头道了一声,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言大人,言夫人游历在外,大人可想过,去寻她?”冘麇忍不住问。

       言冰云停了脚步,许久,方才说道,“我不知,她愿不愿意见我。我想若是有一日,她愿意了,总还会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若是她……她不愿意呢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可以等她,她以前也等过我许多时日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若是要等一辈子呢?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便一辈子罢,有一句话,我一直没能告诉她,我想,告与她知。“ 


       冘麇不再想着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有时候连她自己都疑惑,为何自己就这样安定下来。她原以为自己这一生只有一件事,那便是找一个人,不知他在哪,不知他姓名,不知他相貌,不知他年岁,可是她知道,那人在等她找到他。直觉也好,痴念也罢,她自己知道,她要找,不能停。

       到现在,她还是没找到那个人,可是她却,不想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言冰云还是每月都来,一封信寄往同一个地方。冘麇也月月帮他去送,芙蕖从最开始的拒绝到无奈,最后便听之任之,甚至还会留她住上一宿,同她聊聊天,说说话,做一桌沈大小姐从前常吃的东西,两人面对面的吃着。

       月复月,年复年,雪落了一场又一场,化了以后,街边风景一草一木还皆是原模样,只是人却日渐老去,不复当年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冘麇在驿站的第十五个年头,第一场初雪落后,京都内办了一场白事,监察院院长归天。

       院长无子嗣,昔日范家大公子的长子扶灵。

       冘麇捧着一个匣子站在路边,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,或是风吹起沙砾眯了眼,回过神的时候,满脸冰凉。

       她又去了沈宅,捧了一匣信,看着老去的芙蕖,说道,“这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芙蕖愣愣的看她,忽而大笑,笑过后却又满眼的泪,“我家小姐,定不会再回来了,那些信,你放与她房间里罢。”

       沈婉儿的闺房,很素净。青纱为缦沉木为床,一张雕花妆台,一方矮茶几,极为简单。床头放着一个竹筐,里面还有绣了一半的荷包,冘麇只觉眼熟,迟疑了片刻,才想起来,这花纹针脚,与言冰云素日用的如出一辙。

       冘麇将匣子放在妆台上,想要离开。却又没有由来的想起男子那个午后说起,我有一句话,想告与她知。神使鬼差的,她退了回去,开了匣子,取了信,颤着手,拆开了。


      吾有所悔,吾有所爱,在云端,在四海,在吾心,盼归来。百年虽长,此生太短,如有来生。


        人间四季更迭,物换星移春秋。

        南庆那驿站还经营着,只是档案记录里,竟从无一人名叫冘麇。北齐路边古树依旧茂盛,沈宅早已无人居住,唯一不变的,是树下依旧有一面摊,卖着阳春面。

         偶有旅人路过,吃上一碗,对那汤头夸了又夸,难以忘怀。老板娘吐了一口瓜子皮,翘着脚说道,“不是我自卖自夸,就是这三国境内,九州大地,要说这面汤独特,还属我家这独一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食客笑,一边要加汤,一边问,“不知这独特在何处呢?”两鬓花白的老板带些神秘的说道,“这汤呀,用的可是忘川水,加的可是孟婆汤。” 

        食客大笑道,“那我一碗面下去,可不是就要回前尘旧事,统统忘尽了?”手脚麻利的年轻姑娘烫着白菜,听言道,“那也不一定,有些人忘得了,有些人却忘不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食客听得疑惑,姑娘水葱一样的手指,戳了戳自己的头,“这里装的,忘得了。”然后又戳了戳自己的胸口,“这里装的,终究忘不掉。”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远远的,不知哪来的戏台子,还在唱着,梦短梦长俱是梦,年来年去是何年,鼓点急敲,声调缠绵,催人泪下,却也只能到天明,便就偃旗息鼓,再无痕迹。

        世间事,俱是如此,罢了。





PS:暗藏小彩蛋提示,麇是个多音字,驿站员工档案里没有冘麇这个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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